如果时光能够倒流，孟繁策一定会恭恭敬敬跪在他师父随月生面前，磕上三个响头，然后高呼一声：“师父英明！”
别看现在随月生胡子一大把，成了个唠唠叨叨、洁癖成性的怪老头，年轻时却是位叱咤风云、名满天下的人物。
三十年前，南边的渠越进犯，掠地攻城，无恶不作，致使边陲哀鸿遍野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。彼时天降暴雨，山谷倾塌，援军被堵在了路上。眼看永安城濒临失守，随月生舍生忘死，凭着一身制毒的手艺，生生吓退了大半敌匪，终是力挽狂澜，等来了援军。
许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，因着毒药让人肃然起敬的英雄，竟也因其被人畏惧。
蹉跎半生之后，随月生毅然决然隐居深山，再也不过问世事。
孟繁策幼时极其好逸恶劳，成天溜猫逗狗，吃喝玩乐。哪怕是拿着棍子跟在他后面撵，他也练不了三招两式，直愁得孟云华白了好些头发——若他真的一无所成，将来继了谷主之位，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。
爱子之深切必为之计深远，痛定思痛之后，孟云华跋山涉水，赶到阳谷的深山之中，求了她舅父随月生。毕竟老头名声在外，上可吓退敌寇，下令小儿止啼。若是连他也治不了自家孽障的臭毛病，还不如趁早另寻他人培养起来，待她百年之后，也不至于丢了祖宗脸面。
随月生自是不愿出山，可架不住孟云华一哭二闹三上吊。眼见着自己亲姐留下的唯一骨血就要跪死在眼前，他妥协了。
自此，孟繁策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。
若论随月生最大的本事，当以制毒驯毒和岐黄之术为翘楚了。按说作为弟子，定当要将师父的全部本领都学去，可岐黄之术孟繁策没耐心，没得学个半吊子，反倒害人害己；制毒驯毒么，随月生一辈子深受其害，断然不会教给既是徒弟又是自家小辈的人。
因此，只剩文武两条路了。只是这小子没个正行，照着寻常的路子，定是徒劳无功。
老头盯了孟繁策三日，终于另辟新径，琢磨出了一个法子：懒，可以！但要懒得聪明，懒得事半功倍。
或许是随月生闻所未闻的教育方法彻底涤荡了他怠惰的灵魂，随月生在出云谷住了三年，孟繁策着实长进不少。
如今老头已年近古稀，已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人了。此番孟繁策首次离开永安，暗地里偷偷抹了好几把老泪。临行前，在孟繁策的行囊里塞了几瓶秘药，言明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用。
这一刻，孟繁策无比感激师父的高明。若非随月生逼着他学了点皮毛功夫，今日他就是放倒了青衫刀客，也逃不出曲廊邃宇的国公府。
他提着真气一路向南狂奔，很快，便出了定国公府所在的敦教坊。扯下面罩，他抬头瞧了眼天色，月亮已渐渐转至正中，约莫再过两三个时辰，便要天亮了。
京中远比偏于一隅的永安繁华，哪怕在更深露重的夜里，仍偶尔能看到穿街走巷的摊贩。
这不，刚打界身巷出来，孟繁策就看见了常在州桥那儿卖油饼的季老五。此时他已收了摊，正挑着担子一摇三晃往家走去。
眼见季老五越来越近，孟繁策不好直接和他撞上，便一闪身，躲进了右边的巷子里。
巷子极窄极深，纵横交错，是外城里最大的居民住宅区。家家户户皆是黑瓦青砖，平屋矮墙。若非熟悉地形，即使是在晴天朗日，也极容易迷失在这鳞次栉比的巷子里。
孟繁策不敢轻举妄动，猫着腰将自己隐蔽在幽暗的角落。
谁知，还没等季老五打巷口走过，便见银光一闪，一只飞镖裹挟着劲风直奔着自己的面门而来。这一变故来得甚是突然，饶是他急忙闪躲，那飞镖也擦破他胳臂生生钉进墙里。随后，巷口便响起了一串幽凉微怒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