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时初,人定。

    一辆挂着竹青色车帘的马车停在了明德寺门前,没有人出来。

    门前的竹林影子晃悠,月光冰洁,飞鸟不鸣。

    一盏灯笼挂在马车的一角,一串铃铛在随风摇晃,发出了清脆的“叮铃”声,铃声悠悠,紧接着有人出现在了门口,那透明的衣角上绣着经纬分明的白线,被冷风吹起,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。白色的布鞋踩在了青灰色的台阶上,犹如莲花盛开,一步一朵,檀香散在风中,挂在手掌虎口上的黑色沉香木珠串晃悠了一下又稳定下来。

    莲镜站在马车前面,双目清冷,双手合十,微微一低头,襟前的粉色莲花在月色下仿佛幽幽盛开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清而凉,像是盛在佛祖掌中玉瓶内的圣水那样,又像是在独自燃烧的檀香,外表是温热的,内里是冰寒的。

    “纳兰施主,深夜造访,所谓何事?”

    “呵呵呵呵!”有轻快爽朗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出来,中气十足,又富含惬意,“莲镜大师,久仰大名了!”

    纳兰思立,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,他穿着松兰色的长衫系着书生发髻,用来包发髻的是一张青色的方巾,以这样低调的常服模样深夜出现在了明德寺的门前,所谓何事?怕是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“纳兰施主,陛下早已回思政殿,您怕是来晚了。”

    莲镜站在距离他五步之远的地方静静地说话,声音没有起伏,面色没有波澜,眉宇之间一点冷漠的慈悲,过分女性化的长相让他看起来雌雄莫辨,光溜溜的脑袋反射出一些月光,让人的注意力情不自禁集中在他的脑门上。

    “多谢莲镜大师的提醒,不过我现在来的时间也是正好。”纳兰思立转身仰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月亮,又将目光移向了有些距离的十八胡同地区,那里的灯火照亮了一方天空,像是暖腾腾的灯箱一样,橙黄色的光晕染成了一团浅黄色的云雾,犹如雾里看花,天上皎月则成了水中镜月。

    “大师历练红尘已有十数年,所经之地必然有神奇之处,那么精怪之事怕也是见过的,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。”纳兰思立看着莲镜笑问他道,“您信命吗?”

    莲镜极少会笑,他的情绪似乎是一把燃烧殆尽的香灰,早已经死寂,不会起波澜也不会结冰,面对他的人亦会觉得他十分遥远,伸出手则是不可触碰,问出的问题的得到的回答则是彻悟的。

    百姓觉得他是最接近佛的人,他们朝拜他,跪伏于他。

    可是,这个世界上却有一个人不这样认为,而那个人原本是站在悬崖边的,现在已经纵身跃下那悬崖。

    莲镜打坐在崖顶,睁眼合十,他看见了那人跳下去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挺拔的松树,那松树枝干粗壮遒劲,用拥抱的姿势接住了那往下跳的人。松树的旁边还生了一棵红梅,一条冷滑的毒蛇缠绕在梅树上,张着嘴巴吐着蛇信,有云雾弥漫在那处,云雾缭绕着,山风在吹拂,此处也终有一日会拨开云雾看见朝阳。

    信命吗?

    为什么要如此询问呢?

    是对命运抱有期待?还是对命运已死心?

    风从莲镜与纳兰思立两人中间穿过,竹影斑驳,铃声清脆空灵。

    “命,不是用来信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