驿馆的夜凄清寒凉,朔风顺着破旧门窗的缝隙,呼呼往里钻。

    苏遇将身上的棉被裹了又裹,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了永乐宫,洪文元年,那个倒春寒的三月。

    益州的战报雪片般涌来,封封让人心惊。胡人围城,已有月余,城中粮草耗尽,骨肉相食。

    他的舅舅周穆腹背中箭,屹立城门上三日不倒,从城楼坠下时已死透多时。舅母披甲而战,力竭而亡。现只余表哥周霖拼死抵抗。

    她立在栖霞殿的廊下,握着卫贵妃的手,一遍遍恳求道:“阿仪,看在你我幼时的情分上,让卫老将军私下支援下益州吧,偷运几车粮草也是好的。往后我必定相报。”

    卫仪冷笑着将她送来的珠宝珍玩扫了一地,缓缓开了口:“姐姐,你跪下吧,磕一个头,我让爹爹送你一车粮草,如何?”

    苏遇抚着挺起的肚子,将要行礼,却听噗通一声,卫仪已跪在地上,泪眼婆娑:“姐姐,您就别再为难臣妾了,出不出兵全凭陛下的一句话,后宫如何干政?”

    苏遇仓皇回头,果然见肖珩大步迈了进来。

    顾不得他脸上无尽的嘲讽,她跪在冰凉的丹陛上,拽住他的龙袍,哀求道:“陛下,出兵吧!只要你出兵,我愿自请废后,给卫贵妃让位。”

    那人将袍角一点点拽出来,漠声道:“为了你那表哥,皇后便如此轻贱自己吗?苏遇,你可曾将朕当作你的家人?”

    当日便有战报传来,胡人破城,血洗益州。她蜷在永乐宫的榻上,觉得这个春天真冷啊,就像现下这漠北的夜,沁骨入髓。

    “姑娘,醒醒,醒醒!”茵陈替苏遇擦着额上的冷汗,一边焦急的喊着。

    苏遇猛的睁开了眼,攥着棉被的手仍有些发颤。她稳了稳心神,对着茵陈安抚一笑,裹了披风下床,看着窗外漆黑的夜,良久不语。

    洪文元年,也就是后年了。后年益州会破,她的舅家会尸骨无存。还有一年,她还有一年的时间!

    她刚回来时,便将前世种种捋了一遍,想来在那种境地下,也唯有这漠北王能解益州之困,是以顺着皇后的杆子,将计就计来了这漠北。

    只是若肖岩出兵,对漠北却是百害而无一利,又如何能劝的动。除非......除非让那人倾心以待。

    想起今日那个薄凉的背影,她伸手抚了下额头,怎么也想象不出,这样的人会醉在女子的柔情中。

    正头疼间,忽见漆黑的夜幕里闪过一星光亮,接着便是火光大作,火舌顺着干燥的风席卷而来,噼啪作响,不过片刻便烧至驿站。

    苏遇摇醒常嬷嬷,几人捡了要紧信物便走,正慌乱间,忽听战马嘶鸣。她仓皇回头,透过窗外血红的天,隐隐见赤色大马上玄衣软甲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她一把拽住嬷嬷与茵陈,摸了几把灰尘,将几人的脸抹成了锅底,嘱咐道:“待会出了门,先混做驿馆的女侍,随机应变。”

    门一打开,便是滚滚烟尘,哭泣呼救的、奔跑推搡的,楼上楼下乱作一团。苏遇三人用袖子掩了口鼻,互相搀扶着往外走。

    不时被人踩掉了绣鞋,她回头去寻,蓦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,着了金吾卫服,立在熊熊烈火前,眼窝深邃,眼底湛蓝。